看家护院(7)

时间:2015-09-17 08:01来源:大西北网 作者:毕淑敏 点击: 载入中...


    ”专业不对口,所以我得自己筹学费。象高玉宝一样。“艾晚苦笑了一下。


    瞎!这么漂亮的高玉宝,还不把周扒皮吓晕过去!万良想说,那你干吗还背这么高级的书包,干吗还穿这么时髦的鞋呢?万良在街上闲逛,专门注意过这种挎包和鞋,价钱好贵。不过万良挺机灵,知道这话艾晚肯定不喜欢听,便叹了口气说:”糟糕!“


    ”怎么了?“轮到艾晚翻过来关切万良了。


    ”我的钱刚买了这双尖皮鞋,早知道……“


    艾晚一怔,待明白过来,难得地咯咯笑了:”谢谢你这番好意!早知道你这么有钱,我每天该把红烧肉卖给你们当兵的。“她突然停住笑声,怔怔地想起什么。


    ”我得走了。“艾晚看看表,”下午还是你的班?“


    万良点点头。


    ”下午见。“艾晚把始终未曾打开的蓝派司收进书包。


    ”下午见。“万良注视着艾晚的背影,喃喃重复道。其实,有进就得有出,既然下午是万良的班,你不想见也得见。可这招呼里,有意味深长的亲切。


    老兵象条上好的猎狗,无声地骝跶过来。这位痴痴呆呆的小老弟,看样子要陷入单相思了,拉他一把,义不容辞。


    ”这小娘们,挺妖道的。“老兵不慌不忙地抛出这句话,引万良开口。


    万良一惊,紧张地等待下文,自己却不张口。


    老兵也不在乎,他是我行我素惯了的,径直说下去:”讲个笑话给你听。有回夜里巡逻,不是跟你,是跟旁人一岗。砖缝里有团黑乎乎的东西。我以为是条野狗呢,心想堵住它炖锅狗肉还能落条狗皮褥子,就悄悄逼过去,用手电棒这么一照,呵!你猜怎么着?“老兵讲得津津有味,好象眼前正在演这场电影。


    万良的心咚咚乱跳,血热烈地往头顶上聚合,他感到某种恶劣的危险正在向自己逼近,又完全不知向何方逃避,忙拼命摇头,表示自己一点也想象不出当时的情景。


    原来是一男一女抱成一团。咱实事求是地说,衣服倒是都穿着,夹克衫,挺时髦的那种。拉锁还是全裂着……嘻嘻,挺开眼的。那男的模样我忘了。男的记不住男的长相,可记女的长相那没跑。你有没有这种体会?”


    不管万良有没有这种体会,他忙着点头,急等着听下文。


    “那女的,我可是记准了。你猜是谁?”


    老兵眼里露出不怀好意的狡黠微笑。万良象被扔上岸的活鱼,呼呼直喘粗气。他已猜出那是谁,又不愿相信,痛苦地等待着。


    “对!就是刚才那小娘们!听说她不乐意在厂里干,天天想跳槽,到外国人办的饭店里去当小姐。那咱管不着,我别的不服,就服这城里人胆子大。你想,那砖垛子摇摇晃晃,两个人若再一动弹,那还不塌下来成了合葬墓了?还不如咱们乡下,往庄稼地里一钻,想干啥干啥!”


    老兵津津乐道,万良觉得自己心目中一块美好的桃心形小镜子,一块一块地被掰碎了。


    “你为啥告诉我这个?”万良怒气冲冲地喊道。


    “为啥,为了你好!”老兵象长辈似的拍拍万良的头。他没万良高大,拍得便有些吃力,好象万良头上有个苍蝇,他要帮他赶开。


    万良又气又急:“你把他们咋样了?”不知为什么,在这种气恼的时刻,万良还在担心艾晚,他知道老兵手毒。


    “我能把人家咋样?人家又没犯法!厂里只给了咱看铜的钱,又没给咱看人的钱。我把手电筒在他俩脸上狠劲晃了晃,晃得他俩睁不开眼。我把手电筒关了,哼着小曲上茅厕去了。”


    “后来呢?”万良穷追不舍。


    “后来就啥也没有了。再后来就碰上你,我想跟你说,忘了。今儿又想起来了。”老兵觉得自己尽到了责任,便心安理得地骝到对面哨位去了。


    万良失魂落魄。龙门吊天车的哨子,锥子似的戳着他的太阳穴。往日,他常常回头往天上看。龙门吊操作室玻璃反光,看起来象悬在半空中的银房子,看不清里面的人。但万良还是爱仰头,他想艾晚也许会看见他。今天,他一次也不回头,背脊僵得象铁板一样笔直。


    万良是乡下人。万良喜欢看电影里电视里男男女女搂抱的镜头,越亲热越好。但万良不喜欢自己身边的女人这样,万良看不起这种女人。


    万良朝地上吐一口唾沫。书上说,唾沫里有许多种酶,挺好的东西。万良还是要吐。


    其实,这又有什么呢?艾晚对你说过一个有关的哪怕是模棱两可的字吗?她甚至连万良的名字都没有叫过一声。彼此间的情谊寡淡得象清水。


    万良开导自己。一时见成效,一时就又气愤起来。


    下午,下雨了。细密的雨丝刷子似的从灰蓝的天幕渐次而下,待流淌到地上,已被工业区特有的烟尘,污得混浊而粘稠。天幕抖去尘埃,熨过般平整,一道稀薄的虹,懒懒地斜在天空,天空有一种清晨般的凉爽。湿淋淋的地面弥漫着使人哀伤的土气。


    下班了。人流也象鱼汛,有着显着的时间差异性。最先熙熙嚷嚷拥挤而出的,是中年以上的女工。她们面色倦怠,步履匆匆,眼神中流露出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疲惫。她们的书包多半残旧而污秽,半敞着的口袋呲出几根伶牙利齿的毛衣针…其后,是些懒洋洋的男人们。他们叼着烟,脚步在地面沉重地搓动。多半没有拎包,只在腋下夹着一个被炉火熏得半黑的饭盒。不论社会怎样进化,老婆们得先赶回家做饭,男人们得固守住男子汉的尊严。


    厂长们走过来了。边走边谈,百忙之中日理万机的样子。他们的工作服同警卫战士和全厂职工一样,也是茄灰色的,使人生出官兵平等普天同乐的欣慰。提的经理包挺华贵,显出身份和责任的重大。万良很想打开那方正如弹药箱子一样的皮匣,看看内部设施。作为门卫,他有权检查任何人携带出厂的物品。但是他不能,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。


    老兵尊重地望着厂长,可惜厂长没注意到老兵。


    最后的往往是最精粹的。年轻的姑娘们走过来了,她们一个个新鲜如刚剥去纸的奶油冰棍,裹着团团香气,从看家护院的大兵面前鱼贯而过。


    往日此时,是万良最精神抖擞的时刻。今天,他懈懈垮垮地倚着墙,目光冷淡漠然。 (责任编辑:陈冬梅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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