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原马松了一口气,它们不知道,自己腿部健壮有力的肌肉是狼赋予的,没有狼,骏马的狂奔速度会不会退化成一头驴子的脚力?没有狼,牧羊犬不再被依赖,慢慢沦为孩子们的宠物;貌似可爱的野兔和灰鼠用利爪掏通了草原下的土壤,疯狂啃食草根。于是,草原渐渐露出了沙漠的狰狞……
草原已无狼
女儿曾经问我:爸爸,这片草原上有狼吗?我拉着她的手说:草原上很久以前有狼,但现在没有了。她又接着问:它们都去哪里了呢?我想了想说:都被人们赶走了。女儿一脸困惑:为什么要把狼都赶走呢?是不是因为它们太坏,偷吃了别人家的羊?我不知该怎么回答,便说:也许是吧。我知道只有这样的回答才符合孩子心中的正确答案,因为像她这么大的孩子所接受的启蒙很可悲,狼在他们的思维中永远都是吃羊的大坏蛋。
如今的这片草原宁静而辽阔,我想,昔日的草原应该不是这样的吧。至少除了满地的牛羊外,天空有鹰在盘旋,草窝附近还有狼在徘徊。
我时常问起当地的牧民关于狼的行踪,牧民总会笑着摇摇头说:狼不敢再来草原了,也很久没看到狼的足迹,现在就连狼粪都拾不到了。从牧人的角度来看,似乎狼群的退却带来了环境的安宁祥和,但这话的背后,却隐藏着一种悲哀,针对的不仅仅是狼,还有我面前的这片草原。
草原上没有狼了,至少在我熟悉草原的这些年,曾经红刺果枝刺上挂落的狼毛早就被风卷走,飘飞得无影无踪了。
狼躲进了山里,就连牧羊犬都在为胜利雀跃着,欢快地甩动尾巴。狼不见了,狗性也在丧失,在牧人们不再依赖牧羊犬之后,它们慢慢沦落为孩子们的宠物,或是每天在为一根骨头棒子相互撕咬,或是在毡房外不知疲倦地追逐着一只只草原灰鼠,原本充满狼嗥的夜晚现在变得沉寂了许多。
在这长久的静寂中,有一种缺失贯穿着草原的日出日落,而作为草原食物链顶端的狼,此时也许正在遥远的山间,注视着它们逃离后的草原变迁。
迷失的岁月
从前,很多毡房内的炕上都铺有狼皮褥子,躺在上面感觉很暖和,那都是爷爷辈儿抵御狼群的战利品。草原狼能穿透猎物身体的牙齿,成为牧人身上的饰物,并呈现出一种瘆人的白。人们用这些挂件炫耀自己在草原上的霸道,并将一些狼牙送给亲朋好友作为礼物。
如今的草原上,狼牙成了稀罕物,毕竟很难再有与狼不期而遇的事发生了。我也有幸得到过一颗当地人馈赠的狼牙,用红绳穿起来挂在脖子上,据说能避邪。可最后我不得不摘下狼牙,放进抽屉的最深处,因为有一次我从上面嗅到了一丝杀戮的血腥。
很久以前,人们就有佩戴野兽獠牙的习惯,作为男人们象征勇敢的标志。人类的屠杀行为也暴露出了对猛兽的畏惧,正因为害怕,所以有了杀戮和侵占,剥皮拔牙以做修饰物,用来压制一种来自内心的恐惧。
没有狼的草原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草原了,好像狼与草原从一开始就是相互依存的,虽说某些畅销书夸大了狼对草原生态的影响,但写得也不无道理,在狼消失的那段时间里,草原确实遭受了一次次阵痛——野兔和灰鼠开始横行在每个角落,虽说天空仍旧有鹰在翱翔,但远赶不上一些小动物的繁殖速度,一时间,草原百孔千疮,那些貌似可爱的小家伙用它们的利爪掏通了草原下的土壤,疯狂地啃食那略微发甜的草根。于是,沙子被翻出了地表,渐渐露出了沙漠的狰狞。没有人会将这种结果归罪于人类的屠狼行为,也没有人去想狼与草原生态有多大关联,他们只知道狼是吃羊的,对自己的生活构成了很大的威胁,却不知狼喜爱的食物正是破坏草原植被的野兔和灰鼠。
所有的自私与自大都会得到报应,人类在大规模迁徙到草原后,以为自己能独享这片草原。殊不知狼群消失后,似在草原上留下什么魔咒,使得以放牧为生的人们又被草场的退化逼出了草原。报应终于临头了。
绝迹的外因
老牧民讲爷爷打狼的故事,可谓赶尽杀绝。猎枪射杀孤狼、几十人围捕狼群、在狼经常经过的地方下铁夹子,就连孩子们也学会去掏成窝的狼仔。
曾经有段时间,这片草原上有一种仇恨在无限膨胀,狼群在猎枪的逼迫下开始了反击。它们不再只是攻击离群的绵羊,竟然发展到闯入羊圈,咬伤牧民,狼群还肆无忌惮屡次冲散草原上的马群。牧民们被激怒了,一轮搏杀开始升级,后来当然是牧民们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,因为狼牙再锋利,也奈何不了子弹的穿空而过。
人类对狼自始至终都存在着误解,这误解的根深蒂固就来自我们自誉为博大精深的汉文化,我们对狼的理解远不及草原上的其他民族,所以在汉文字中对狼便有了诸如“狼子野心”、“狼心狗肺”、“狼狈为奸”等等描绘。就连母亲吓唬孩子都会说“狼来了”之类的话。从人类的视角看狼,它是残忍的。但狼眼里的人类又是什么样子的呢?我想应该是更加残忍,并且还要加上愚蠢“二字”。
与汉文化中狼的阴狠凶残相比,草原哈萨克族和蒙古族却是对狼无比尊崇乃至膜拜。之所以能深度理解狼性,是因为他们在狼身上看到了精神上的共性。
哈萨克族也有很多关于狼的美丽传说,狼的勇敢和智慧深深地影响着这个民族。然而,当人与狼一方的数量猛增,就会侵扰到对方的利益,于是,矛盾演变为彼此间的仇视。当然,也有另外的状况能加速狼的消亡,就如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,在当时大环境下人类对狼的灭杀,才是草原狼基本绝迹的致命外因所在。
狼的故事
草原上关于狼的故事很多,老人们坐下来,三天三夜也讲不完。听说在几十年前,有个牧民在狼窝中抓了两只小狼仔。当晚,母狼就寻到了这户人家,在大门外哀嚎了整整一夜。第二天,邻居们劝这个牧民把小狼仔放回去,但遭到了拒绝。在那个饥饿的年代,两只小狼仔很快成为牧民一家的牙祭。就在母狼寻到并叼走狼仔皮毛的第二天夜里,悲剧发生了,母狼只身闯入这家人的毡房,如不是大家听到了呼救声赶来,恐怕这家人都会死在复仇的利齿之下。最小的孩子被咬断了喉管,大孩子的右脚被生生咬掉,夫妻俩伤痕累累。在毡房外不远的草地上,母狼大口地喘着夹带血沫的粗气,天亮时僵直地死去。
直到现在,老人们提起这件事都会说:不知道该同情那家人,还是那只复仇的母狼。听完这个故事,我被母狼的行为感动了,人失去亲人会悲痛,狼又何尝不是呢?
并非是狼有意去与牧人作对,而是人在流浪中错误地选择了草原,草原本就是草原狼的领地,贸然闯入当然会遭到反击,就像人类也会去驱赶自家院落中怀有敌意的陌生人。人天生有种得寸进尺的无耻本质,他们强行进入狼群的领地,蛮横地屠杀作为草原主人的狼,再喧宾夺主地将狼赶出了草原。
如今他们心安理得地拥有了这片草原,过着所谓安宁的生活,牧人们无论走到哪个角落,都不会从某个地方突然窜出一头狼。曾经矫健的草原马惬意地吃着青草,身后不再有狼群追逐。但它们腿部健壮有力的肌肉是狼赋予的,不知在以后,骏马的狂奔速度会不会退化成一头驴子的脚力?
很久未听过狼嗥了,相反,草原上徐徐吹来的冷风却在让我思考。那些在草原上出生的年轻人不会见过狼,没有见过狼的草原人也只能算是半个草原人。
(责任编辑:陈冬梅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