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看你和田参谋挺般配的。你有时候爱想入非非,像根羽毛。他是个很持重的孩子,会像秤舵一样把你系在地上。那边老田可以照顾你。你们这次相处很和谐,证明这想法是不错的。这是我的意思也是你爸爸的意思还是老田的意思,小田也同意。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,你回去后就等着小田给你写信吧。我本来想跟他说你回去就给他写信,又一想咱们到底是女方,这件事又是老田先求的咱们。让他先写,这样你可以一辈子占上风。
我瞠目结舌。所有的事情都循序渐进,只有我一个人置身事外。
妈妈,我们那儿有一个河南兵,对我挺好的……我终于鼓足勇气赤膊上阵了。
你跟他可有什么?妈妈警觉地如同母豹。
没有。什么也没有。只是,我觉得他有那个意思……由于羞怯,我把责任都推到伊喜身上。
他有没有不必管,关键的是你有没有?妈妈像警探一样步步紧逼。
我没有……不……也可以说有……我的舌头在牙齿的缝隙吃力搅动。
天下好人多了,你不可能都嫁。小田参谋人不好吗?你不是说挺好吗?这个主意我们三位老人拿了,我们三个的党龄加起来有一百年。你是不是怕那个河南兵缠着你不放,我跟老田说一声,让他复员就是了。
别……妈妈……那都是没有的事。人家也没说什么,不过是我自己瞎想罢了。千万别让他复员……我忙不迭地将所有的罪责揽到头上,我知道对一个农村兵,复员意味着一切都回到从前。
我心事重重回到高原,田部长对我一如既往,看不出有丝毫特殊。但我知道那个针对我的阴谋在紧锣密鼓地展开。妈妈在信中暗示我将会有重大的变化。
我急需伊喜的援助。我焦急地等待他探家归来。他家中来电报说母亲病重,我和田参谋攀爬古塔的时候他正守候在病榻前。
给你。他说。
什么?我问。黑糊糊沾着许多沙砾的条形物。
红薯干。
长途风干加之气候严寒,红薯于尖锐的棱角几乎戳破我的舌上膛。许久才柔韧湿甜起来。
像花生牛轧。我说。
花生牛轧是什么东西?
我们都有许多话要说,我们却说着毫不相关的话。
我终于忍不住了,把所有的都告诉他。
别以为只有人争着抢着找你,给我说亲的人也不少。这是他给我的回答。
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。像他这样的技术兵种在农村人眼中就是准军官的。但他应该对我说这个吗?我沉默。
你究竟答应没答应那个小田呢?终于还是伊喜忍不住煎熬。
那就看你的了。
我知道自己面对着三座大山似的压迫,但他们毕竟不是封建地主,只要我们奋起反抗,老田、小田加上父亲、母亲都得让步。
这当然要看你的了!他暗哑但是毫不通融地说。
看我什么?我能干什么?我茫然地问。
我们是两个列兵,每月只拿六块钱津贴费。因为是高原,因为随着军龄每年增加一元,除了这些,我们一无所有。
假如我回河南种田,你到俺们村去当赤脚医生,你干吗?
为什么一定要回河南?我记得你自家离焦裕禄那儿不远,多穷的地方呀!
因为我是河南人,我不可能到别处去。
为什么要当赤脚医生?我想当穿皮鞋的正正经经的医生。
赤脚医生你还不定当上当不上哩!俺那儿已经有好几个卫生员了,轮不轮上你赤脚,回去还得走后门!
我望着他,回了一趟家,他的河南腔复辟了,侉得厉害。
你能侍候俺爹俺妈俺叔叔大爷吗?你会烧锅纳鞋割布做衣裳吗?你会看碾推磨喂猪带孩子吗?
伊喜不动声色地把一个个残酷的问题像死兔子似地扔到我的脚下。
在桃花盛开的季节,我心中有一座小屋。小屋里住着我和伊喜,其他的人都像烟云,时聚时散。伊喜把桃花瓣碾成泥浆,小屋沉到沼泽之中。
这不可能!伊喜,怎么会是这样?你在吓唬我。你快说,这一切都是你瞎编出来的,是逗我玩的!我惊恐地抓住他的手,这一次全无美妙的感触,只有同等频率的颤栗像接力棒似地传了过来。
这所有的都是真的,不信你可以去问我老乡。
我没有去问他老乡。河南人老乡观念最强,假的都会说是真的。更何况我相信伊喜说的是真的。 (责任编辑:鑫报)